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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识陈离全文阅读 苏识陈离小说最新章节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6-13 14:17:22    

午后的日头懒洋洋地挂在西天,把清风城外官道旁简陋茶摊的尘土都晒得发烫。

几根歪斜的木杆子支起个草棚,几张破旧的条凳围着一口咕嘟冒泡的大茶锅,三五个赶路的、歇脚的行商脚夫正就着粗瓷碗灌着寡淡的茶水,试图驱散一身暑气。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干燥的地面,七八骑人马旋风般冲来,马蹄狠狠刨起官道上的浮土,霎时间黄尘漫天,像一层呛人的黄雾,兜头盖脸地扑向茶摊。

“咳咳咳…呸!又来!他娘的,今年都第几回了?这夏朝的官道是给他们家开的?”一个刚卸下货担、汗湿的粗布短褂贴在精壮脊背上的年轻汉子,被扑了满头满脸的灰,气得把茶碗往破木桌上重重一磕,茶水溅了一桌子,他抹了把脸,恨恨地朝着那队人马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瞅瞅那样子,兵不兵,文不文的,跟唱戏的似的!这夏朝的气数,我看是真他娘的快完犊子了!”

“混账东西!灌你的马尿还堵不住你那张破嘴!”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同样穿着短褂却明显沉稳许多的老者,闻言脸色一变,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就朝年轻人后脑勺扇了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得年轻人一缩脖子,“再敢胡吣,老子把你嘴缝上!祸从口出懂不懂?这路边的野草都比你活得明白!”老者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厉声呵斥,浑浊的眼珠里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对“上头”的深深忌惮。

一直在角落默默喝茶、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的苏识,耳朵微微动了动,将这对父子的话听了个真切。他放下缺了口的粗瓷碗,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起身,走到茶摊那油腻腻的简易木柜前,摸出几枚铜钱拍在台面上:“掌柜的,再来盘花生米,一盘醋黄瓜。”端着两碟小菜,苏识走到那对父子桌旁,脸上挂起一副人畜无害、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朴实笑容:“老丈,小哥,刚忙完吧?这天热得邪乎,来,添个菜,解解乏。”说着,麻利地把两碟小菜摆上桌。

那老者先是一愣,浑浊的老眼在苏识朴素的穿着和还算周正的脸上扫了扫,刚想挤出点客气的笑容开口,旁边那挨了打的年轻人却已经抢先一步,抓起一把花生米就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含糊不清地抢白道:“嗨!还能是哪的?边城来的兵呗!打扮得跟个酸秀才似的,准又是去王城报丧的!十次有九次半是败仗!”

“就你小子话多!吃都堵不上!”老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作势又要打,年轻人赶紧缩头躲闪。

苏识像是没看见父子俩的争执,依旧笑眯眯的,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老者空了一半的碗里续上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看刚才那几位,身上的衣裳料子虽不差,但样式……倒真不太像军爷的甲胄,反而有点像城里书院那些读书人穿的?这……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老丈您给仔细说说?”

老者见苏识态度诚恳,又受了点小菜茶水的情,叹了口气,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无奈和愤懑道:“小哥你眼力不差。唉,他说的没错,那些人啊,九成九就是边城的兵。至于为啥打扮成这四不像的样子?还不是咱们这夏国……从上到下都他娘的烂透了!重文轻武,文绉绉的酸腐气都腌入味儿了!当兵的出去报个军情,不穿得像个读书人,怕是连王城的城门都进不去!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文不文,武不武,根子都烂透了,能打胜仗才见了鬼!”老者越说越气,握着茶碗的手都微微发抖,指节发白。

“嘶……”苏识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和不解,“这……这也不至于每次都是败仗吧?老丈您怎么就笃定他们是来报败讯的?”

“还用想吗?”这次是那年轻人忍不住又插嘴,一脸的不忿,“这夏国早就烂到骨子里了!上面那位新国主,哼,比他老子还糊涂!要不是北边玄王死撑着,领着那些苦哈哈的边军硬扛,周国的铁骑早他妈踏平王城了!玄王……那才是真英雄!可惜……”他话没说完,又被老者劈头盖脸打了两巴掌,这次是真用了力,打得年轻人龇牙咧嘴。

“混账!不知死活的东西!再敢胡咧咧,老子打断你的腿!”老者气得脸色发青,转头又对苏识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带着点惶恐,“小哥,莫怪莫怪,这小子就是个没把门的炮仗,说话不过脑子,您就当听了个屁响,千万别往心里去。”

“无碍,无碍。”苏识摆摆手,笑容依旧温和。接下来的闲谈中,苏识得知这对父子姓朱,是常年走南闯北、靠耍把式卖艺糊口的江湖人,对夏朝如今积重难返、民不聊生的现状是又恨又无奈。从他们口中,苏识也印证了,与夏国在边境摩擦不断、步步紧逼的正是邻国大周。那周国的国主,据说是位雄才大略、知人善任的主儿,文武并举,在当今五国之中,风头正劲。

日头又偏西了些,朱家父子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向苏识道了别,沿着官道渐渐走远。苏识也结了茶钱,在路边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农手里买了头看起来还算温顺的母黄牛,翻身骑了上去,慢悠悠地朝着桃花村的方向晃荡。

牛蹄踏在夯实的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苏识坐在牛背上,身体随着牛步微微摇晃,心思却飘得有些远。朱家父子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战火、国运、***……这些宏大的字眼,似乎离桃花村那宁静的炊烟很远,又似乎随时可能像遮天的蝗灾一样扑过来。他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一直很淡薄,仿佛自己只是个过客,一个误入此间的游魂。留在桃花村,一半是感念村民的救命之恩,一半是贪恋那份与世无争的桃源气息。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周国的铁蹄踏碎了边境,战火烧到了青山脚下,他拿什么去守护那些纯朴的笑脸?这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让他一路都拧着眉。

走着走着,身下的老黄牛忽然“哞”地叫了一声,停住了脚步,硕大的脑袋固执地转向路边一丛鲜嫩的青草,大舌头一卷,开始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苏识被这动静拉回神,抬眼一看,才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暮霭的灰蓝,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再往前看,路边山坡下,一座黑黢黢的破庙孤零零地杵在荒草之中,庙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残破的泥胎佛像,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森。这正是从清风城外通往桃花村必经之路上的一处歇脚点,苏识来回几趟,早已把这里当成了中途的驿站。

“也罢,天快擦黑了,就在这破庙里将就一晚。”苏识拍了拍牛脖子,翻身下来,把牛拴在庙门口一棵还算结实的老槐树上。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破庙门,一股陈年的尘土和腐朽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庙内空间不大,借着门外透进的最后一点微光,能看见正中一尊缺胳膊少腿、彩漆剥落殆尽的泥塑佛像,佛像前的地面还算平整。苏识径直走到佛像背后,伸手在厚厚的积尘和蛛网里摸索了几下,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草席卷、一床同样用油布包着的薄被,还有一小包用荷叶裹着的干粮。他又从佛像底座下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小团结实的麻线,走到庙门口,将线头牢牢系在一根突出的门钉上,然后回到草席旁坐下,将麻线的另一头仔细地系在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这是他每次在此过夜的习惯,一条简陋的警戒线,稍有风吹草动扯动麻线,他就能立刻惊醒。

一切安置妥当,苏识在佛像前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用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一堆捡来的枯枝。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庙内的一部分黑暗和阴冷,也映亮了他沉静的脸庞。他把干硬的饼子掰开,串在树枝上,凑近火堆慢慢烘烤。不一会儿,焦香混合着麦香便弥漫在小小的破庙里。苏识一边小口咬着烤热的饼子,一边望着跳动的火焰,脑海里还在翻腾着那个关于“守护”的问题。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破庙残破却坚固的墙壁,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在他脑中闪现:“村里……是不是也该弄个这样的地方?万一……万一真有个什么不测……”这个想法一旦滋生,便迅速蔓延开来。他眯起眼,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桃花村的地形图,盘算着哪里隐蔽,哪里易守难攻,哪里水源方便……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下意识地在地面的浮土上划拉着想象中的布局时,系在小指上的那根麻线,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苏识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破庙那黑洞洞的门口,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看似普通的柴刀刀柄上。柴刀粗糙的木柄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咦?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竟有人?”一个略显中性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借着摇曳的火光,苏识看清了来者。两女一男,皆身着质地精良、绣着雅致竹纹的月白色锦缎长衫,正是王城太学寺学子的标准装束。当先开口的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容颜清丽,气质清冷,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寒潭秋水,此刻正带着审视看向庙内。她身旁是个稍矮些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眼灵动,带着点未经世事的娇憨,只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从进门就没发出过一点声音。最后那个男子,身材也算挺拔,面容也算端正,只是眉眼间那股子高人一等的倨傲,硬生生破坏了那份皮相,此刻他正用眼角余光挑剔地扫视着苏识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脚上的草鞋,嘴角毫不掩饰地向下撇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门口有头土里土气的黄牛,身上穿的跟叫花子似的,哼,八成是哪个穷山沟里钻出来的贱民。”那男子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慢和鄙夷,如同钝刀子刮过铁皮,刺耳得很。

苏识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头暗骂:“沙墩玩意儿,穿身人皮就忘了自己祖宗姓啥了?”

那高挑的冷面女子眉头微蹙,显然对同伴的言辞不满,她上前一步,对着苏识的方向抱了抱拳,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江湖儿女的飒爽,声音清越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下顾清寒,与师弟师妹途经此地,天色已晚,欲借贵地暂歇一晚,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她的目光坦荡,并无轻视,但也保持着一种天然的疏离。

“顾师姐!你跟一个***的泥腿子这么客气作甚?平白跌了身份!”那倨傲男子(王庆)对顾清寒的礼遇很是不爽,冷哼一声,竟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约莫十两的银锭子,手腕一抖,那银子便带着点风声,“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苏识脚前半尺远的尘土里,滚了两滚,沾满了灰。“喏,贱民,拿着,够你吃几个月了,赶紧滚蛋!这破庙今晚我们包了!”他下巴微抬,眼神睥睨,仿佛在施舍一条路边的野狗。

看着地上那沾满灰尘、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银锭,苏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那笑声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荒诞的讥讽。

“你笑什么?!”王庆被这笑声激得脸皮一红,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声音陡然拔高,“混账东西!给脸不要脸?知道爷是谁吗?识相的赶紧捡了银子滚!否则……”

“王庆!住口!”顾清寒这次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她猛地转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两把冰锥,直刺向王庆。王庆被她目光一扫,嚣张的气焰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看向苏识的眼神更加怨毒。

顾清寒不再理会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块沾满灰尘的十两银子,又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块同样大小的银锭,用一方素净的手帕将两块银子仔细包好,走到苏识面前,双手递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在下师弟年轻气盛,言语无状,多有得罪,还请小兄弟海涵。这银子,权当是我们借宿的酬谢,万望收下。”她的动作不卑不亢,目光清澈地看着苏识。

苏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沉默地看了顾清寒片刻,又瞥了一眼她身后敢怒不敢言的王庆和那个一直沉默、脸色苍白的矮个姑娘(慕雪)。他没有去接顾清寒递来的手帕包,反而慢条斯理地从自己怀里——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的内袋中,摸出两块更大的、在火光下闪烁着诱人金澄澄光泽的金锭!他掂量了一下,然后在顾清寒略显错愕、王庆瞬间瞪圆了眼睛的目光注视下,手臂一扬,两块沉甸甸的金锭划出两道短促的金光,“咚!咚!”两声,精准地砸在王庆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缎靴子前,溅起一小蓬灰尘。

“拿着。”苏识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重锤敲在王庆心上,“滚。” 一个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睥睨般的轻蔑。

“你……放肆!”王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还是被一个他视为蝼蚁的“贱民”!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指向苏识,眼看就要发作。

“够了!王庆!”顾清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惊雷在小小的破庙里炸响,硬生生压下了王庆的暴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捡起那两块沉甸甸的金锭,连同自己包着银子的手帕,再次走到苏识面前,语气斩钉截铁:“在下顾清寒,这位是我师弟王庆,这位是我师妹慕雪。师弟无礼,清寒代其赔罪!这金银,我们断不能收,还请小兄弟收回。”她将金锭和手帕包不由分说地塞进苏识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苏识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银,又抬眼看了看顾清寒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眼睛,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将金银揣回怀中:“苏识。”

见苏识收下,顾清寒紧绷的神色才略微缓和,对着苏识再次抱拳一礼,然后转身走回破庙另一侧,找了个相对干净、远离火堆的角落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王庆狠狠地剜了苏识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拉着那个一直没说话、脸色苍白的慕雪师妹,也走到顾清寒身边坐下。慕雪似乎很依赖顾清寒,紧紧挨着她,依旧沉默,只是偶尔会难受地蹙一下眉头。

庙宇不大,三人的低语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顾师姐!你何必对那等贱民如此客气!简直是……”王庆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愤懑依旧清晰可闻。

“噤声!”顾清寒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却冷得像冰,“出门在外,谨言慎行!莫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节外生枝,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

王庆被噎了一下,不甘地嘟囔:“是……可是,顾师姐,万一那华神医不在清风城,那慕师妹的嗓子……岂不是……”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慕雪。

苏识闻言,心中了然:“原来如此,那姑娘不能说话,是嗓子出了问题?怪不得一直不吭声。”他不再理会那边的动静,背对着他们侧身躺在了铺开的草席上,拉起薄被盖住半个身子,准备睡觉。

然而,那边的对话却像故意钻进他耳朵似的,又换了话题。

“顾师姐,”王庆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周国对夏国步步紧逼,边境一日数惊,我们太学寺……这次真的要趟这浑水吗?寺规不是一直严禁介入列国纷争么?”

顾清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刀兵一起,伏尸百万,血流漂杵。此乃人间至惨之事。太学寺虽在夏境,却承天下文脉,育四方英才。于情,不忍见生灵涂炭;于理,夏国若倾覆,学宫焉能独善其身?这浑水,恐怕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

“可是……”王庆的声音透着不解,“夏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不是因为……呃……先帝他老人家当年过于迷恋咱们寺长清璇先生,荒废朝政,才……”

“噗……”一直装睡的苏识听到这惊天秘闻,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喷出来,幸好及时咬住了被角,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声。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三人的目光。顾清寒和王庆都警惕地看向苏识这边,慕雪也睁大了眼睛。苏识心脏猛地一跳,急中生智,立刻发出一连串响亮而均匀的鼾声:“呼……噜……呼……噜……”

王庆厌恶地皱了皱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胚子,睡觉都这么粗鄙!”

顾清寒盯着苏识“熟睡”的背影看了几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终究没再深究,只是警告地瞪了王庆一眼,示意他闭嘴。

王庆悻悻然,但似乎不甘心刚才的话题被打断,又压低声音追问:“那师姐你说,夏国衰败的根子,到底是什么?总不能全赖先帝痴情吧?”这次他学乖了,声音压得更低。

顾清寒的目光变得深邃,她望着破庙屋顶漏下的几点星光,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之物,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玄奥的意味:“痴情误国,只是表象。根由……或许在于‘气运’二字。”

“气运?”王庆显然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嗯。”顾清寒微微颔首,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淡白色气息在她指尖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火光跳跃的错觉。“气运之道,玄之又玄。强盛者如日中天,衰微者如风中残烛。我太学寺,聚天下才俊,汇四海文华,百年积累,气运之盛,早已如渊似海,沛然莫御……”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这股汇聚了无数英才智慧与信念的气运洪流,煌煌赫赫,其势……已隐隐凌驾于一国国运之上。夏国……恰如靠近熔炉的蜡烛,焉能不融?”

“气运?凌驾国运?”装睡的苏识心头剧震。这个陌生的概念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但顾清寒语气中的笃定和那瞬间流露出的奇异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这绝非虚言。他想问,却又深知此刻绝不该问。

“咳咳……咳咳咳……”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慕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

“雪儿!”顾清寒脸色一变,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玉白色小瓷瓶,拔开塞子,迅速凑到慕雪鼻下。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辛辣药味瞬间在小小的破庙里弥漫开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入鼻腔。

苏识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那奇异而霸道的药味钻入肺腑,他眉头猛地一皱,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片段——这味道……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非常特殊!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

“好了,好了,没事了……”顾清寒一边轻声安抚着慕雪,一边小心地收起瓷瓶。待慕雪的咳嗽渐渐平息,只剩下虚弱的喘息,她才松了口气,脸上疲惫之色更浓:“赶紧休息吧,我来守夜。”她强打精神,准备坐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师姐!”王庆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你和慕师姐都累坏了,这些天都没好好合眼。守夜这种小事,交给我吧!我年轻,精神头足!”他拍了拍胸脯。

顾清寒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慕雪,又看了看王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也好。辛苦你了,王师弟。务必警醒些。”

“师姐放心!”王庆立刻应道,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庙内盘膝坐下,一副尽心尽责守卫的模样。

顾清寒这才扶着慕雪,让她靠着一根相对完好的柱子躺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下,闭上眼睛,几乎是瞬间,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显然已是疲惫至极。

破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顾清寒、慕雪轻微的呼吸声。苏识躺在草席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早已熟睡。时间一点点流逝,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已深如浓墨,庙外虫鸣唧唧,庙内火光也黯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

苏识左手小拇指上系着的那根麻线,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清晰地、被向门外拉扯了一下!

苏识的双眼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锐利如鹰隼,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还有人?今晚这破庙是撞了什么邪?”他心中暗骂,身体却保持着躺卧的姿态,只是全身的感官在刹那间提升到了极致。

一阵极轻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也就是破庙佛像的方向传来。那脚步声小心翼翼地绕过他躺卧的地方,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停留了大概几息,脚步声又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去,接着是庙门被极其缓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人影闪了出去,又轻轻将门掩上。

苏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确认那脚步声走远了些,才如同最灵巧的狸猫般无声无息地翻身坐起。借着快要熄灭的火堆余烬微弱的光,他看到顾清寒和慕雪依旧依偎在柱子旁沉睡,而原本应该在门口守夜的王庆,果然不见了踪影!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苏识的心脏。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王庆鬼鬼祟祟出去干嘛?他本能地感到危险的气息在逼近。

没有丝毫犹豫,苏识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到那尊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残破佛像背后。他熟练地扒开佛像底座后面一堆干枯腐朽的稻草,露出了一个用黄泥和碎石巧妙垒砌、伪装得极好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玩意儿——那是一个用薄铜片精心敲打卷成的、碗口粗的喇叭筒!喇叭筒尾部,连着一根细细的、涂了桐油变得异常坚韧的牛筋线。这根线沿着佛像底座下的一个隐蔽小孔,一直延伸出去,穿过破庙墙壁的一道裂缝,最终连接到庙外不远处、一堆茂密荒草丛中埋着的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铜皮喇叭筒。

这正是苏识的“小发明”——当初带傻丫来此躲雨,小丫头无聊缠着他玩,他灵机一动搞出来的“土电话”。两个喇叭筒,一根长线,利用声音在固体(线)中传播更清晰的原理,能清晰地听到远处喇叭筒口的声音,比直接偷听隐秘得多!他从未想过,这原本哄孩子的玩意儿,竟会在今夜派上大用场。

苏识拿起佛像后的喇叭筒,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了上去。

立刻,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兴奋和谄媚的沙哑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像毒蛇吐信般令人不适: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东西小的带来了!”(一个陌生的、苍老些的声音)

紧接着,是王庆那熟悉的、此刻却充满了得意和贪婪的声音,清晰地从喇叭筒里传来:“赵老!东西呢?带来了没?”

“带了带了!公子您瞧!”(沙哑声音)

“嗯!药效如何?你确定万无一失?顾清寒那女人精得很!”(王庆)

“嘿嘿,公子您放一百个心!这可是‘春风酥’,无色无味,只要沾上一点点皮肤,嘿嘿……保管让她浑身酥软,任您摆布!就算是头母老虎,也得变成温顺的小绵羊!”(沙哑声音带着淫邪的笑意)

“好!好!哈哈哈!顾清寒啊顾清寒,任你平时装得多么清高冷傲,今晚过后,看你还怎么在本公子面前摆架子!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王庆的声音充满了病态的狂喜)

“嘿嘿,恭喜公子,贺喜公子!那……公子,那个小的……慕雪丫头……”(沙哑声音带着急切和垂涎)

“哈!赵老,没看出来啊,你这老东西,口味还挺刁钻?看上那哑巴了?”(王庆戏谑道)

“是是是……那丫头虽然是个哑巴,可那小模样……嘿嘿……”(沙哑声音)

“行!有公子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喝!慕雪那小丫头,今晚就便宜你了!”(王庆大方地许诺)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大恩!”(沙哑声音激动得发颤)

“好了,你先在暗处藏好,等我的信号!记住,动作要快!还有……”王庆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庙里那个碍眼的贱民……等会儿一并处理掉!手脚干净点!”

“明白!公子放心!一个乡下泥腿子,保管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沙哑声音阴狠地应道)

……

“***!”

苏识听完最后一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将耳朵从冰冷的喇叭筒上移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如刀!

王庆!那个赵老!他们的目标竟然是顾清寒和慕雪!一个要用下三滥的迷药行禽兽之举,另一个更是垂涎哑女!而自己这个“碍眼的贱民”,竟然也在他们灭口的名单上!

一股强烈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在苏识胸中翻腾。他本可以趁着王庆还没回来,悄无声息地从破庙后墙的破洞溜走,置身事外。

桃花村的宁静还在等着他,他不想惹麻烦。

但是……那迷药的淫邪话语,那对无辜女子的觊觎,还有那句“一并处理掉”的冰冷杀意,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上。

更何况,他唯一的“家当”——那头刚买的母黄牛,还拴在庙门口!

跑?或许能跑掉自己。但门口有牛,目标太大。而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子落入魔爪?苏识用力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他的掌心。

“妈的!”苏识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瞬间做出了决断。他不能走!至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要示警!趁王庆还没回来,把这一切告诉顾清寒!至于她信不信,信几分,那就要看她的造化和本事了!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一步!

想到此处,苏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佛像背后溜了出来。目光迅速扫过依旧沉睡的顾清寒和慕雪。他不能直接过去拍醒她们,动静太大,万一王庆就在附近,立刻就会暴露。他需要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苏识蹲下身,飞快地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摸索着,很快摸到几块指头大小的碎石。他捏起其中一块,瞄准顾清寒靠着的那根柱子下方,距离她身体不远的地面,手腕猛地发力一弹!

“嗒!”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脆响,小石子准确地撞在柱子上,弹开,滚落在柱子根部。

顾清寒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沉睡。

苏识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捏起第二块稍大点的石子,再次屈指一弹!这一次,他用上了更大的力道和更刁钻的角度!

“啪!”石子带着点风声,不偏不倚地打在顾清寒依靠着的那根柱子离她手臂更近的位置,发出一声稍显清晰的撞击声,然后反弹落地,骨碌碌地朝着破庙门口的方向滚去……

就在此时,那扇虚掩的破庙门,被一只穿着锦缎靴子的脚,“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王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计划即将得逞的兴奋和紧张,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庙内。

那颗滚落的石子,不早不晚,恰恰停在了他那双沾了些许夜露的、光鲜亮丽的锦缎靴子尖前。在将熄未熄的火堆余烬映照下,石子那灰扑扑的颜色,与他靴子上精致的刺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王庆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慢慢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脚前那颗突兀的石子,又猛地抬起头,锐利如毒蛇般的目光,带着惊疑、审视和一丝被惊扰的暴戾,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骤然射向庙内!射向那堆余烬旁侧卧的身影,射向那根柱子下似乎依旧沉睡的顾清寒……

庙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只有柴火堆里最后一点火星,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随即彻底熄灭。浓重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破庙,只剩下几缕惨淡的星光,从破洞的屋顶和门缝里艰难地透入,勾勒出几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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